飞机降落在南方一座海滨城市。湿润温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咸咸的海水味,驱散了我身上最后一丝来自北方的阴冷。
我没有联系任何人,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我像一个真正的游客,在海边租了一间能看到海的民宿,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就去沙滩上散步,或者找个安静的咖啡馆,看书,发呆。
关于鼎华集团的后续,我都是从新闻上看到的。
李卫东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王皓、李娟等一众高管,也分别获刑。曾经风光无限的鼎华集团,在经历了股价暴跌、银行逼债、合作伙伴解约等一系列打击后,最终宣告破产清算。
一个商业帝国,在短短半个月内,轰然倒塌,灰飞烟灭。
而我,那个亲手引爆这一切的人,却仿佛置身事外。
张教授的效率很高,在我到达南方的第三天,他就告诉我,“吹哨人保护基金”已经通过了初步审批,并且已经有几家知名的公益组织和律师事务所表示愿意提供支持。
他问我,是否愿意担任基金会的名誉理事,并作为第一个公开案例,来提升基金会的影响力。
我拒绝了。
“老师,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在电话里对他说,“这个基金会,不应该和我个人绑定在一起。它应该是一个纯粹的、公正的平台,而不是我江然的个人战利品。我希望,未来人们提到它的时候,想到的是‘正义’和‘勇气’,而不是我这个名字。”
张教授沉默了很久,最终尊重了我的决定。
“小然,你长大了。”
我笑了笑,挂掉了电话。
我没有长大,我只是累了。
那三千万,我一分没留,全部转入了基金会的筹备账户。做完这一切,我注销了那张银行卡。
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还要简单。
我开始尝试着找工作。
我没有再投递那些光鲜亮丽的大公司,而是选择了一家小小的,做文化创意的小微企业。
面试我的人,是公司的老板,一个三十多岁,留着胡子,穿着T恤和拖鞋的男人。
他看着我的简历,眉头皱了起来。
“江然……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他抬起头,审视地看着我。
我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鼎华集团,您应该知道吧。”
他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敬畏。
“原来是你!”他放下简历,身体往后靠在椅子上,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我以为这次面试又要黄了。毕竟,没有哪个老板,会愿意招一个敢把前东家送进监狱的“刺头”。
“你为什么要来我们这种小公司?”他终于开口问道,“以你的名气和能力,想去哪家大厂不行?”
“因为我想活得简单一点。”我平静地说,“我不想再卷入那些复杂的斗争,不想再每天戴着面具做人。我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老板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有意思。”他站起身,朝我伸出手,“欢迎你,江然。我们公司虽然小,但保证没有办公室政治,也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只要你有能力,这里就是你的舞台。”
我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
我入职了。
公司很小,加上我一共才五个人。同事们都很年轻,也很有趣。我们一起做方案,一起头脑风暴,一起为了一个小小的项目成功而欢呼雀跃。
没有人再提起鼎华,没有人再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在这里,我只是江然,一个普通的策划。
工作之余,我会去海边冲浪,去学陶艺,去参加各种有趣的同城活动。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有画家,有歌手,有环球旅行的背包客。
我的世界,在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慢慢展开。
半年后的一天,我正在咖啡馆里赶一份策划案,张教授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小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基金会第一个成功援助的案例出来了!一个年轻人,举报他们公司生产伪劣产品,结果被公司恶意报复开除。基金会为他提供了最顶尖的律师,最终帮他打赢了官司,不仅拿到了赔偿,还成功让那家黑心企业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是吗?那太好了!”我由衷地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感到高兴。
“他点名要感谢你。”张教授说,“他说,是你的故事,给了他站出来的勇气。”
我的眼眶,在那一瞬间,有些湿润。
我仿佛看到了半年前的自己。那个在绝望中挣扎,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自己。
“老师,替我谢谢他。”我说,“也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挂掉电话,我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大海,心中一片宁静。
我曾经以为,那三十万,是公司送我上路的断头饭。
后来我以为,那是送他们上路的原子弹。
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它什么都不是。
它只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的贪婪与丑恶,也照出了我内心深处,从未熄灭过的,对公道和正义的渴望。
真正的原子弹,不是那笔钱,而是当一个人决定不再沉默,选择为自己而战时,所爆发出的无穷力量。
我关上电脑,走出咖啡馆。
阳光正好,海风温柔。
我深吸一口气,朝着大海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