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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6-11 19:41:43

—(序)—

御花园里,花木繁盛。暖阳下,名贵的秋菊开得正好。

昭阳郡主李明珠,一身水红色百蝶穿花宫装,裙裾曳地,宛如一朵移动的,最名贵的芍药。她正漫无目的地沿着小径踱步,手指随意拂过开得正盛的墨菊花瓣。贴身宫女翠微和碧萝,捧着金剪和玉盘,小心翼翼地跟在几步之外。

今日朝堂上似乎又有什么烦心事,皇兄下朝后眉头就没舒展过。昭阳本想去找他撒撒娇,哄他开心,却被大总管福海公公笑眯眯地拦在了紫宸殿外,说皇兄正在与大臣们商议要事。百无聊赖之下,她便带着人晃到了这御花园,便想剪几枝开得最好的墨菊给皇兄插瓶

“……当真?消息可靠?”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女声,从假山后飘来。

昭阳脚步一顿,抬手示意宫女噤声。

“千真万确!”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笃定道,“我表姐在清远王府当差,昨儿亲眼所见!那表小姐坐的可是王府的金丝楠木马车,足足十二个护卫护送进京!阵仗大着呢!”

清远王府?昭阳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萧景珩那家伙的府上?

“哎呀,这有什么稀奇的?王府来亲戚不是很正常?”先前那个声音似乎觉得同伴大惊小怪。

“你懂什么!”年轻宫女的声音带着一丝隐秘的得意,“若只是寻常亲戚,用得着萧夫人亲自到二门迎接?还挽着手臂,亲亲热热地一路说说笑笑进了内院?听说那位表小姐生得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模样,一看就是世家精心教养的闺秀!”

“哦?莫非是……”

“可不是嘛!”年轻宫女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清晰,“府里都传开了!这位表小姐是萧夫人娘家嫡亲的侄女,父母前些年相继过世了,如今是来投奔姑母的。更重要的是——”她故意顿了顿,吊足了同伴的胃口,“萧夫人拉着表小姐的手,当着好些下人的面,亲口说‘以后就把王府当自己家,安心住下,姑母定会为你寻一门顶顶好的亲事’,那眼神啊,啧啧,直往世子爷身上瞟!你说,这不是明摆着……”

“嘘——!”另一个宫女猛地激动起来“小声点!你疯了!敢编排世子的事?要是传到郡主耳朵里……”

“咔嚓!”—

假山后瞬间死寂。

昭阳脸上的血色褪尽。方才暖和的阳光,此刻竟觉刺骨寒凉。手中那枝开得最盛的墨菊,连同花枝被她无意识攥断!花瓣飘落,粘腻的汁液沾上她指尖。

翠微和碧萝吓得跪倒:“郡主息怒!”

假山后传来慌乱逃窜的脚步声。

昭阳却仿佛没听见她们的告罪,也没看见那两个仓皇逃走的宫女。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残花。花枝的断口参差不齐,像她此刻骤然被撕裂开的心情。

表小姐?投奔?萧夫人做主,萧景珩……定亲?

这几个词像烙铁灼烫脑海。

萧景珩那个混蛋,最近几次见面,跟她说话的时间都少了。问他忙什么,他就含糊其辞,只说什么“家里来了客,母亲要招待”。原来……是这么一位需要他“招待”的娇客?!

酸涩怒火冲上心头,堵得她胸口发闷,眼眶发胀。她死死咬唇。

凭什么?!他萧景珩从小就是她的!

明明从小就跟在她屁股后面夸她漂亮!明明他从小就说要一直保护我!所有人都默认我们会在一起!皇兄和父皇都乐见其成!现在,一个不知从哪来的表妹就这么被萧夫人许给萧景珩了!那混蛋竟还半点不透露?!

“好…好得很!”昭阳从齿缝挤出几个字,声音微颤。她猛地将残花摔在地上,用绣鞋泄愤般狠狠碾碎!花瓣化作污浊泥泞。

“回宫!”昭阳厉声转身,裙摆划出凌厉弧线。她挺直僵硬脊背,下巴高扬,依旧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只是那双明媚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冰冷的怒意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受伤。

萧景珩,你完了!

(1)

昭阳殿内,熏炉里的苏合香袅袅升腾,本该是宁神静气的味道,此刻却丝毫无法平息李明珠胸中的滔天巨浪。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在铺着柔软波斯地毯的内殿里焦躁地踱步。

“砰!”又一个价值连城的羊脂玉瓶被她随手扫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瓶身没碎,但里面插着的几支新折的墨菊却散落开来,花瓣零落。

“郡主息怒!”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谁都知道,昭阳郡主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亲妹妹,虽然平日里也就骄纵些,但像今日这般发怒,实属罕见。

翠微和碧萝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担忧。从御花园回来,郡主就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回到殿里就开始砸东西。她们跟在郡主身边最久,隐约猜到了几分缘由,却不敢点破。

“清远王府……表小姐……定亲……”这几个词在李明珠的脑海里疯狂盘旋,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口又痛又麻。萧景珩那张总是带着戏谑笑容的俊脸,此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格外刺眼。

“骗子!混蛋!王八蛋!”她咬着牙,低声咒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她想起小时候他爬上御花园最高的树替她摘风筝,摔得灰头土脸还咧嘴傻笑;想起她贪玩掉进太液池冻得直打哆嗦,是他毫不犹豫跳下去把她捞上来;想起每次她闯了祸被皇兄训斥,都是他第一个跳出来顶缸,拍着胸脯说“是臣带坏郡主的”……

所有人都说,清远王世子萧景珩是昭阳郡主的小尾巴,是她的专属护卫,是她未来的驸马爷!连她自己都……都默认了这种未来!可如今呢?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没了爹妈的孤女表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住进了王府,被萧夫人当成未来儿媳一样对待!而萧景珩那个混蛋,不仅瞒着她,还说什么“家里来了客,母亲要招待”?招待到定亲的地步吗?!

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委屈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烧得她理智全无。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启禀郡主,清远王世子萧景珩求见。”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李明珠这座压抑已久的活火山。

“呵,他还有脸来?!”李明珠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一双杏眼因怒火而灼灼发亮,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想维持住郡主该有的矜持与高傲,但胸中那股邪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殿门口,一把推开厚重的雕花殿门。

殿外阳光正好,萧景珩一身玄色绣银线云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松,正懒洋洋地倚在殿外回廊的朱漆廊柱上。阳光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线条,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意。他似乎刚从哪里过来,额角还带着点薄汗,更添几分少年意气。

这副潇洒不羁的模样,落在李明珠眼里,却成了十足的挑衅!他凭什么还能这么悠闲?!凭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所有的委屈、愤怒、被欺骗的耻辱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萧景珩!”李明珠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带着一丝尖锐的颤抖。她几步冲到殿外的青玉案前,那案上摆着她平日最爱的几件琉璃器皿,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此刻,这些价值千金的宝贝在她眼里,都成了碍眼的存在。

她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案上最中心、最精致的那只琉璃盏踢去!

“咣当——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那只流光溢彩的琉璃盏应声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重重砸在廊下的汉白玉石阶上,瞬间粉身碎骨!晶莹剔透的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四散飞溅,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盏中残留的玫瑰露也泼洒出来,在青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红的、粘稠的印记,如同凝固的血。

“我这辈子最最最讨厌你!”李明珠指着萧景珩,眼眶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而迅速泛红,像染上了最艳丽的胭脂。她胸脯剧烈起伏,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却依旧高昂着头颅,维持着郡主最后的骄傲,“你等着!我明日就去求皇兄赐婚!我要嫁给来年的新科状元!你以为你有多好吗!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你又算什么东西!”

吼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胸口堵得发慌,眼前都有些发黑。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那该死的眼泪掉下来。

萧景珩脸上的懒散笑意瞬间僵住了。他站直了身体,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充满了真实的愕然和茫然。他完全懵了,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眉头紧紧皱起,声音里带着十二万分的困惑,“明珠,我又怎么惹你了?”他实在想不通,昨天还好好的,他不过是去京郊大营巡查了一天,怎么回来就天翻地覆了?这祖宗的火气来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你自己心里清楚!”李明珠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装!还装!跟那个什么表妹亲亲热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无辜?!她不想再看他那张脸,也不想再听他任何解释——或者说,在她看来是狡辩!

她猛地转身,水红色的华丽裙摆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决绝而凌厉的弧线,如同燃烧的火焰,又像受伤的蝶翼。她看也不看萧景珩,径直就要往殿内冲。

“明珠!”萧景珩急了,也顾不上满地琉璃碎片,下意识就想追上去拉住她问个明白。这丫头今天太不对劲了!“明珠你是要抛弃我吗,我哪里做错了,怎么就突然要嫁状元?”

听见他满含委屈的话语,好像根本不知自己错在哪的样子,李明珠就火气上涌,脚步猛地一顿,却没有回头:“我就是要嫁状元,状元学识渊博、温文尔雅,哪像你整日里就知道舞刀弄枪、嬉皮笑脸!”

"哦?那臣可得抓紧读书,免得郡主嫁了个歪瓜裂枣。"萧景珩下意识地回嘴,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调侃,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看见李明珠的背影明显一僵,纤细的肩膀微微发抖。

"你...你..."李明珠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却倔强地不肯回头,"你永远都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萧景珩彻底石化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等等...可那不是...那不是看她发那么大火,想缓和一下气氛吗?怎么就成了火上浇油了?

李明珠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昭阳殿,“砰”地一声巨响,厚重的殿门在她身后紧紧关闭,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也隔绝了那个让她怒火中烧的身影。

殿门外,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琉璃碎片以及呆若木鸡的萧景珩。

萧景珩保持着伸手欲拦的姿势,好半晌才缓缓放下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了点琉璃粉末的靴尖,又抬头看了看紧闭的昭阳殿大门,英俊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迷茫和一种被天外陨石砸中的荒谬感。

“……女人心海底针啊。”他喃喃自语,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挠了挠自己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把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都挠了出来,显得有些狼狈。他是真的懵了,完全搞不懂这祖宗到底发的哪门子邪火?从小到大,也没见她气成这样过,还说出“最讨厌他”、“要嫁状元”这种狠话啊!

不行,必须问清楚!

萧景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殿门前,抬手用力拍打雕花殿门:"明珠!你把话说清楚!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殿内毫无回应,只有他拍门的回音在空荡的廊下回荡。

萧景珩望眼欲穿,坚持不懈的继续敲门,半响,似是殿内那人终于受不了。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把殿门打开一条小缝,只露出个脑袋来“世子爷请回吧…郡主……郡主有令……”顿了顿,声音越说越小“萧世子……与狗……不得入内!”

话音落下,小太监就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关上了殿门。

萧景珩愣在原地。他脸上的迷茫、烦躁、委屈,在听到这句命令的瞬间,如同被寒冰冻结,然后寸寸碎裂,最终化为一片惊愕,紧接着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世子与狗不得入内?!

李明珠!李昭阳!你够狠!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和怒火直冲萧景珩的天灵盖,烧得他眼前都发红。他死死盯着那紧闭的、象征着皇权威严的昭阳殿殿门,仿佛要透过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个狠心绝情的小女人。

好!好得很!

他怒极反笑,嘴角咧开一个冰冷而狂肆的弧度,带着一股被激怒后的桀骜和破釜沉舟的狠劲。

“行!”萧景珩猛地转身,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如同出鞘的利刃。他不再看那紧闭的宫门一眼,大步流星地朝着宫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决绝而挺拔的背影,和一句掷地有声、带着浓浓火药味和赌气宣言的话语,回荡在昭阳殿前:

“那本世子还偏要去考个状元回来!”

—(2)—

冬去春来,距离昭阳郡主那句“萧世子与狗不得入内”的狠话,已近一年。郡主李明珠依旧是宫里最耀眼的明珠,赏花听戏,言笑晏晏,仿佛彻底遗忘了萧景珩。只是偶尔看到殿外萧景珩为她做的那个秋千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快消失的情绪。

这日,李明珠乘软轿去太后宫中请安。行至御花园西侧回廊,无意瞥见廊下两人,脚步一顿。

其中一人,正是萧景珩。他穿着月白常服,身姿挺拔,侧脸轮廓分明,眉宇间少了些跳脱,多了沉稳。他正侧头与一位身着武官常服身形魁梧的青年低声交谈。

真正攫住李明珠目光的,是回廊另一端柱子旁的一个纤细身影。浅藕荷色衣裙,身形单薄,弱不胜衣。乌发松松挽着,簪一支素玉簪。瓜子脸,肤色白皙反近乎透明,柳眉细长,眼波盈盈,天然去雕饰的楚楚风致——正是清远王府的表小姐林晚卿。

此刻,林晚卿微微垂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素帕,目光却痴痴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愣怔,牢牢锁在萧景珩身上。

李明珠的心猛地一沉。

林晚卿那专注的目光,欲言又止的神情,微红的耳根……所有情愫,都倾注在萧景珩身上。那眼神里有倾慕,有怯懦,还有哀伤和执着。

萧景珩似乎有所察觉,转头看向林晚卿的方向,林晚卿立刻羞涩地低下头。

原来如此!李明珠只觉得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原来他们早就两情相悦!那些传言竟是真的!可笑萧景珩在她面前装得一脸无辜,背地里却与表妹眉目传情!他还说什么要去考状元?呵,难不成是想享齐人之福,让她一个堂堂郡主,与别人共侍一夫?!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混合着酸涩直冲头顶。

"郡主,要奴婢去..."翠微当时就看出端倪,小声请示。

"不必。"李明珠打断她,转身就走。她李明珠再骄纵,也不屑于对一个孤女做什么。只是心里那根刺,扎得更深了。

她不会去为难那个看起来一碰就碎的表妹,但这笔账,她记在了萧景珩头上。

春闱会试已过,殿试在即。京城各处弥漫着更浓的文墨与期待气息。几位老翰林在城东“揽月楼”举办了一场诗会,既为尚未放榜的学子们提供交流之所,也隐隐有探听风声、提前结交未来新贵之意。一时间,才子云集,高谈阔论。

二楼临窗雅座,萧景珩一身宝蓝锦袍,斜倚凭栏,手里漫不经心转着白玉酒杯。他眼下带着淡淡青影,一年的苦读并非虚言。骨子里的洒脱未完全磨掉,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

几个相熟的贵族子弟端着酒杯凑过来,脸上带着促狭。

“萧世子,”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拍了拍他的肩,声音不大不小,“会试已毕,殿试在即。昭阳郡主去年放话非状元不嫁,您这劲头可足?兄弟们可都等着喝您的喜酒呢!”

旁边几人顿时哄笑附和:

“是啊,世子爷文武双全,状元之位,舍您其谁?”

“就是,郡主若真嫁了旁人,我们第一个不答应!”

“敬未来的状元郎!”

萧景珩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桃花眼扫过众人,依旧带着几分惯常的漫不经心。他没接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却下意识飘向皇宫方向。他心中没底,只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呵,”他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杯沿,“本世子应承过的事,自当全力以赴。”语气平淡笃定。

角落一桌,有人低声议论:“听说这次会试,江南来的那个柳文轩文章做得极好,几位老大人赞不绝口……”

“嘘…放榜前都是虚的,不过此人确有些才名……”

而在喧嚣诗会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柳文轩就正坐在这里。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青绸长衫,只是那绸缎质地略显粗糙,领口袖口处隐隐露出的底衣能看出细微的磨损,显然是咬牙置办的行头。他面容清癯,眼神精明,看似低头品酒,实则竖着耳朵捕捉场内所有声音。

方才那几位公子哥打趣萧景珩的话,一字不漏落入他耳中。

“昭阳郡主……非状元不嫁……”

柳文轩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心跳如擂鼓!

他飞快瞥了一眼二楼众星捧月的萧景珩,又迅速低下头,掩饰眼中闪烁的贪婪和算计。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扬。他十年寒窗,满腹经纶,自认不输任何人!若能高中状元……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长:一步登天,尚公主!只要成为新科状元,迎娶最尊贵的昭阳郡主,走上人生巅峰……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强压激动,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并不合身的新衣领口,仿佛这样就能离那锦绣前程更近一步。诗会的喧嚣离他远去,眼前只剩金花红袍,琼林御宴,和郡主含羞带怯的容颜。

状元之位,他势在必得。

—(3)—

殿试放榜之日,紫宸殿内气氛庄严肃穆。蟠龙金柱映着殿外明亮的春光,御座高踞,年轻的皇帝李承煜身着明黄龙袍,威仪天成。殿内两侧,新科进士们身着崭新的进士服,垂手肃立,个个屏息凝神,等待着决定命运的时刻。

昭阳郡主李明珠坐在皇帝身侧稍后的位置,一道垂落的珠帘隔开了她的身影,却隔不断她略显烦躁的目光。她今日穿着茜素红宫装,明艳照人,只是那精心描绘的黛眉微蹙,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系着的流苏。她并不想来看这劳什子放榜,可皇兄说这关乎朝廷选才,她作为皇室成员理应到场,顺便……看看热闹。她心里冷笑,看什么热闹?看萧景珩能不能考中状元吗?

司礼监大太监尖细悠长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甲辰科殿试,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江南道,柳文轩!”

这个名字一出,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和抽气声。并非此人名不见经传,而是他的出身——一个毫无根基的贫寒学子,竟能力压诸多世家俊彦,甚至盖过了清远王世子萧景珩的风头!

珠帘后,李明珠猛地坐直了身体,杏眼圆睁,隔着晃动的珠串,清晰地看到那个柳文轩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队伍中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草民……不,臣柳文轩,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副诚惶诚恐又难掩狂喜的模样,像一根刺扎进李明珠眼里。她几乎要气炸了!这就是她要嫁的状元?一个浑身透着穷酸气的平民?!她猛地扭过头,隔着珠帘狠狠瞪向龙椅上的皇帝兄长。

皇帝李承煜感受到妹妹那几乎要烧穿珠帘的愤怒目光,无辜地摊了摊手,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用只有身边近侍才能听清的音量低语:“前三甲文才本在伯仲之间,难分轩轾。但柳爱卿家境贫寒,十年寒窗实属不易,朕总得给点殊荣以示恩典,鼓励天下寒门学子不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意有所指,“况且,清远王世子位列探花,也是极好的名次,并未辱没门楣。”

落在李明珠气得在帘后直跺脚,恨不得冲出去质问皇兄:殊荣?鼓励寒门?那她的终身大事呢?就为了这点“殊荣”,她就要嫁给这么个玩意儿吗?!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怒火冲口而出。

“一甲第二名,榜眼——河东道,张知远!”

“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清远王府,萧景珩!”

萧景珩的名字响起时,殿内反而安静了一瞬。他从容出列,身姿挺拔如松,月白色的进士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姿卓然。他没有像柳文轩那般激动失态,只是平静地撩袍下跪,声音清朗沉稳:“臣萧景珩,叩谢陛下圣恩。”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探花这个名次并未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波澜。只是在起身的瞬间,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仿佛是无意般,轻轻摩挲了一下腰间悬挂着的一块羊脂白玉佩。玉佩温润剔透,雕刻着简单的祥云纹路——那是去年生辰时,李明珠随手丢给他的“回礼”。

柳文轩激动地叩谢完皇恩,起身时,目光却忍不住偷偷瞟向珠帘的方向。虽然隔着晃动的珠串,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穿着耀眼红衣的窈窕身影,但这已足够让他心潮澎湃!这就是昭阳郡主!未来的状元夫人!他强压着内心的狂喜,努力做出谦逊恭谨的姿态,但那眼底深处闪烁的贪婪和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青云直上,成为郡主驸马,权势熏天的景象。

萧景珩站在柳文轩稍后的位置,将这位新科状元那自以为隐蔽的偷瞄尽收眼底。他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冷淡、近乎讽刺的弧度。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瞬间穿透了柳文轩那层故作清高的皮囊,看到了内里的不堪。指尖摩挲玉佩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只是那平静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琼林宴设在御花园的澄瑞亭畔,牡丹盛开,丝竹悠扬。新科进士们按名次落座,接受着同僚、前辈们的祝贺,气氛热烈而融洽。

然而,宴席的主人公之一,新科探花萧景珩,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端坐席间,姿态无可挑剔,唇边也噙着得体的浅笑,但那双桃花眼却时不时地飘向御座旁那处垂着珠帘的观礼台。珠帘晃动,只能隐约看见那一抹茜素红的衣角,和偶尔不耐烦地晃动一下的流苏。她还在生气?因为自己没中状元?还是……因为别的?

萧景珩端起酒杯,浅啜一口。清冽的酒液入喉,却化不开心头的烦闷。一年了,那道宫门依旧对他紧闭,那道“萧世子与狗不得入内”的命令,如同无形的枷锁。他拼尽全力去考这个状元,并非真的有多在意那个名头,只是想证明给她看,他萧景珩说到做到。可如今……他成了探花,状元是那个叫柳文轩的。

他放下酒杯,目光再次投向珠帘。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晃动的珠玉,他仿佛能感受到帘后那道冰冷而愤怒的视线。萧景珩无声地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再次抚过腰间的玉佩,那温润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这丫头,气性怎么就这么大?到底要怎样才能哄好?

琼林宴设在御花园澄瑞亭畔。牡丹争艳,丝竹悠扬,新科进士们身着朝廷统一发放的崭新进士服,按名次落座,意气风发。珠帘之后,昭阳郡主李明珠意兴阑珊。她目光扫过席间,刻意避开那个月白色的身影——探花萧景珩。烦闷之下,她起身离席,想寻个清静。

刚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牡丹花丛旁,一个身影便从斜刺里快步走出,精准地拦在了她面前。

“郡主殿下金安。”新科状元柳文轩深深一揖,动作标准得近乎刻板。他直起身,脸上堆起自认最温文尔雅的笑容,“微臣柳文轩,适才席间见郡主离席,恐郡主烦闷,斗胆前来,愿为郡主稍解一二。”

李明珠脚步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她认得这个人,那个被皇兄“鼓励寒门”而点的状元。出于皇室教养,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淡淡开口:“柳状元有心了。本郡主只是略感气闷,出来透透气,不劳费心。”

“郡主此言差矣,”柳文轩仿佛没听出她话中的疏离,反而上前一小步,眼神热切,“今日琼林盛典,牡丹国色,正当与郡主此等天人共赏,方不负这良辰美景。”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吟诵,“‘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他摇头晃脑,刻意拖长了调子,仿佛沉浸在自己“绝妙”的才情里。

李明珠耐着性子听他念完,只觉得这诗意境平平,被他念得更是矫揉造作。她敷衍地应了一句:“柳状元好才情。”便想绕过他离开。

“郡主且慢!”柳文轩急忙侧身再次挡住去路,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微臣不才,方才见郡主仙姿,心有所感,即兴赋得一首小诗,恳请郡主品鉴斧正。”他双手奉上诗稿,姿态谦卑,眼神却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李明珠看着那递到眼前的诗稿,又看看柳文轩那副故作清高的模样,最后一丝耐心终于告罄。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

“品鉴?”李明珠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柳状元,你觉得自己穿上这身进士服,就真是风流名士了?”她目光如冰,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穿透那崭新的官服,“这身皮囊,盖不住你骨子里那份汲汲营营的算计!在本郡主面前装什么清高才子?你眼里的那点龌龊心思,真当本郡主看不出来?想攀高枝,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

柳文轩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他举着诗稿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当众剥光了衣服。一股火辣辣的羞耻感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将他因状元身份而滋生的那点骄傲瞬间烧成灰烬。他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明珠那直白而刻毒的嘲讽,精准地将他内心最深处的自卑和野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明珠!”

就在这时,一个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响起。萧景珩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显然看到了刚才柳文轩纠缠的一幕。

“柳文轩!”萧景珩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僵立当场的状元郎,声音冷冽,“你在这里做什么?!纠缠郡主,意欲何为?!”

柳文轩被萧景珩的气势慑得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看到萧景珩出现,他心中更是羞愤交加。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萧景珩拱手行礼,声音干涩:“萧世子…下官……下官只是偶遇郡主,请教学问罢了。” 他特意用了“下官”自称,试图拉开距离,找回一点尊严。

“请教?”萧景珩冷哼一声,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柳文轩几乎窒息,“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向郡主‘请教’?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滚开!”

柳文轩被萧景珩毫不留情的斥责激得血往上涌。强烈的屈辱感混合着对萧景珩这种天生贵胄的嫉妒,让他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豁出去的阴狠,声音尖利起来:“萧世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下官敬您是探花,是王府世子!但郡主殿下愿与谁说话,是郡主的自由!您又凭什么在此指手画脚?莫非是……求而不得,恼羞成怒了?”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充满了恶意的挑衅。

“你!”萧景珩勃然大怒,额角青筋跳动。柳文轩的话如同毒蛇,狠狠咬中了他最痛的地方。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他死死盯着柳文轩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刻薄至极的嘲讽:“柳文轩!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穷酸书生!穿上这身进士服,也改不了你骨子里的穷酸气!就凭你这副尊容,这点龌龊心思,也敢肖想明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警告你,离明珠远点,否则……” 后面威胁的话语虽未出口,但那冰冷的杀意已让柳文轩遍体生寒。

“够了!”

李明珠冷冽的声音如同冰水浇下,打断了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她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纠缠不休,心思龌龊;一个怒火攻心,口不择言。只觉得无比的厌烦和心累。她艳丽的脸庞上覆着一层寒霜,眼神扫过萧景珩和柳文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一个装模作样,一个口出恶言。”李明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地,“真是……倒尽了本郡主的胃口!你们爱吵爱打,随你们的便!别在本郡主面前现眼!”

说完,她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两人,拂袖转身,茜素红的宫装裙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宫女决绝离去,只留下一阵冷香。

萧景珩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狠狠瞪了柳文轩一眼,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给我等着!”也转身大步离开,显然是去追李明珠了。

柳文轩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惨白。方才萧景珩那句“穿上进士服也改不了骨子里的穷酸气”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巨大的屈辱感和自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几乎窒息。他死死攥着那张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诗稿,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他出身寒微,十年寒窗,受尽白眼,终于鲤鱼跃龙门,以为从此可以扬眉吐气。可在这真正的天潢贵胄面前,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荣耀,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郡主那毫不留情的嘲讽,萧景珩那刻骨蔑视的辱骂,将他刚刚披上的状元光环彻底撕碎,露出内里那个依旧卑微、依旧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穷书生!

“凭什么……”一个充满怨毒的声音在他心底嘶吼,“凭什么他们生来就高高在上!凭什么我寒窗苦读换来的功名,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柳文轩堂堂新科状元,追求郡主有何不可?!” 强烈的自尊心在屈辱的泥沼中疯狂挣扎,他努力挺直了因羞愤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试图找回一丝尊严。对,他是状元!他有才学!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些看不起他的人,匍匐在他脚下!

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将那团皱巴巴的诗稿狠狠塞回袖中,努力整理了一下身上崭新的进士服,仿佛这样就能抚平内心的褶皱。他调整面部表情,试图挤出一个平静的微笑,尽管那笑容僵硬而扭曲。他不能失态,更不能让那些人看笑话!他必须回到宴席上去。

当柳文轩强撑着回到喧嚣的琼林宴席时,脸色依旧带着不自然的苍白,眼神也有些飘忽。他刚想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避开人群,几个身影便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围了过来。为首的正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身边跟着几个平日里与萧景珩交好的世家子弟。他们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恶意。

“哟,这不是我们柳大状元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礼部尚书公子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附近几桌人听见,他故作关切地上下打量着柳文轩,“刚才看你急匆匆追着郡主出去,怎么……碰了一鼻子灰?滋味如何啊?”

柳文轩心中一紧,强自镇定,挤出一个谦逊的笑容:“王公子说笑了。下官方才只是偶遇郡主,请教了几个问题,郡主学识渊博,下官受益匪浅。”

“请教问题?”旁边一个穿绛紫锦袍的公子哥嗤笑出声,摇晃着酒杯,眼神轻蔑,“柳状元,你这‘请教’的方式挺特别啊?都‘请教’得郡主拂袖而去了?啧啧,看来你这状元的名头,在郡主眼里,也没多大分量嘛。”

“就是,”另一人接口,语气更加刻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就算侥幸得了状元,真以为就能一步登天,够得上昭阳郡主了?那九重天上的明月,自有其归处,岂是地上的萤火可以妄想的?有些人啊,还是安分守己些好,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徒惹人笑柄,到时候连累了自己那点好不容易挣来的前程,可就得不偿失了!” 话语中的威胁赤裸裸地不加掩饰。

柳文轩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再次席卷而来。他脸上努力维持的谦逊笑容几乎要挂不住,声音也有些发颤,却依旧强撑着:“几位公子慎言!下官对郡主只有敬仰之心,绝无非分之想!功名前途,乃陛下恩典,圣心独裁,岂容他人置喙?至于下官行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他搬出了皇帝和圣心,试图为自己辩解,也试图用“光明磊落”来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光明磊落?”礼部尚书公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好一个‘光明磊落’!柳文轩,你糊弄谁呢?” 他猛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浓浓的恶意和警告,“识相点,离郡主远点!那不是你能惦记的人!别以为考了个状元就了不起了!在真正的贵人眼里,你什么都不是!再敢痴心妄想,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再连累了你那家里人,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他故意提到了“家人,暗示他并非无懈可击。

“你……!”柳文轩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青,眼中布满血丝。他想反驳,想怒斥他们狗眼看人低,但看着那几张写满轻蔑和“你奈我何”的纨绔面孔,所有的愤怒都被堵在喉咙里。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乡间被豪强欺压却无力反抗的穷书生。

就在这时,那绛紫锦袍的公子哥仿佛“不小心”脚下一滑,手中的酒杯猛地倾斜!

哗啦!

澄澈的酒液尽数泼洒在柳文轩崭新的进士服前襟!深色的酒渍迅速扩散开来,黏腻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散发出浓烈的酒气。

柳文轩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胸前那片刺眼的污迹。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他彻底吞没!这身象征着他十年寒窗、最高荣耀的进士服,此刻却被当众泼污,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在这些权贵子弟眼中,不过是随意可以践踏的玩物!他脑中一片空白,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当场失态。

“哎呀,柳状元,真是不好意思!”那泼酒的公子哥毫无诚意地道歉,脸上却带着得逞的恶意笑容,“手滑了。这衣服……啧啧,可惜了。”

礼部尚书公子冷哼一声,带着几人扬长而去,留下柳文轩独自一人,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喧嚣的琼林宴中央,承受着四周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那身被酒污浸染的进士服,像一张巨大的耻辱标签,紧紧贴在他身上。他攥紧的拳头里,指甲早已刺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光滑的地面上,洇开一小朵暗红的花。琼林宴的欢声笑语,此刻听在他耳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嘲讽。

(4)

琼林宴后,柳文轩依旧贼心不死。他像是嗅到蜜糖的苍蝇,开始在宫中各处“偶遇”李明珠。

御花园赏花,他能“恰巧”吟诵应景诗句;宫道上散步,他能“偶遇”并请教些生僻典故;甚至李明珠去太后宫中请安,他也能“恭候”在必经之路,恭敬行礼,说些不着边际的奉承话。

李明珠不胜其烦。起初还维持着郡主的体面,冷淡敷衍几句。后来实在被这牛皮糖似的纠缠惹得火起,直接命侍卫拦人,或者干脆冷着脸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只当他是空气。柳文轩碰了几次硬钉子,虽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拦路,但那热切贪婪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让李明珠如芒在背。

萧景珩更是烦透了柳文轩。每次他想找机会和李明珠解释,这个碍眼的家伙总能阴魂不散地冒出来,搅乱一切。尤其是看到柳文轩那黏腻的目光追随明珠的背影时,一股无名邪火直冲脑门。

“真是活腻歪了!”萧景珩咬牙切齿。

几日后,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柳文轩参加完翰林院同僚的小聚,喝得微醺,独自抄近路回暂居的官舍。行至一条僻静的暗巷时,脑后突然袭来一阵恶风!

“唔——!”

一个麻袋从天而降猛地套住了他的头!紧接着,雨点般密集的拳脚便从四面八方狠狠招呼过来!没有一句废话,只有沉闷的击打声和柳文轩痛苦的闷哼。拳拳到肉,专挑肉厚又疼的地方下手。

唔……谁?!”柳文轩惊恐地挣扎,酒意瞬间吓醒了一半。然而回应他的,是几记毫不留情的闷棍!棍棒带着风声,精准地落在他肉厚的地方——屁股、大腿、后背。力道拿捏得极好,既让他痛彻心扉、嗷嗷惨叫,又不至于真的伤筋动骨。

“哎哟!饶命!好汉饶命啊!”

“瞎了你的狗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再敢往不该去的地方凑,打断你的狗腿!”

几声刻意压低的、粗声粗气的喝骂伴随着拳打脚踢。柳文轩在麻袋里缩成一团,如同滚地葫芦,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恐惧和剧痛让他涕泪横流,连连告饶。

不知过了多久,拳脚终于停了。随着一声“撤!”,几步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巷子深处。柳文轩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剧痛,鼻青脸肿。他费力地扯掉头上的麻袋,大口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怨毒。他不敢声张,只能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灰溜溜地摸回官舍。接下来的几天,柳文轩果然“安静”了许多,告了病假,在官舍里养伤,再不敢轻易在宫中晃悠,更不敢去“偶遇”李明珠了。

柳文轩被萧景珩派人教训后,果然消停了许多,告了病假在官舍养伤,宫中难得清静了几日。但萧景珩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转。明珠的误会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让他寝食难安。

这日,萧景珩从京郊大营回来,刚踏入清远王府的回廊,一个纤细的身影便从廊柱后闪出,怯生生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表哥。”林晚卿轻声唤道。她穿着素雅的藕荷色衣裙,眉眼间带着几分犹豫和不安。

萧景珩脚步一顿,眉头微蹙:“晚卿?有事?”

林晚卿咬了咬唇,似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表哥,我……我有话想同你说。”

林晚卿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表哥……晚卿……晚卿想求您件事。”她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姨母她……她最近时常叫我去说话,话里话外总是……总是想撮合我们……我……我实在是不堪其扰了……”

萧景珩脸色一沉:“我娘她……竟真的动了这种心思?”

“表哥!”林晚卿眼中带着水光和恳求,“晚卿对表哥只有兄妹之情,绝无他念!晚卿……晚卿心中早已有属意之人了!”她说到最后,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定。

“哦?”萧景珩有些意外,随即恍然,“是……李铮?”

林晚卿的脸瞬间红透,像熟透的虾子,她用力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与执着:“是……是李将军。去年秋日,若非李将军相救,晚卿早已……晚卿此次进京,就是为了寻他。姨母的好意,晚卿心领,但实在……实在无法接受!求表哥……求表哥去跟姨母说道说道,让她别再提此事了,晚卿感激不尽!” 她说完,对着萧景珩深深一福,姿态卑微又带着决绝的恳求。

萧景珩看着表妹这副模样,心中了然,同时也涌起一股怒火。果然又是他娘在乱点鸳鸯谱!还把人姑娘逼到了这份上!

“我知道了。”萧景珩沉声道,语气带着安抚,“这事我会去跟母亲说清楚,你不必忧心。去找李铮吧,别错过了自己的姻缘。”

林晚卿闻言,连声道谢后才匆匆离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萧景珩看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眼神却愈发冰冷。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母亲萧夫人的正院走去,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怒火。

“砰!”

萧夫人房间的门被萧景珩大力推开,惊得正在插花的萧夫人手一抖,一朵名贵的姚黄牡丹跌落在地。

“珩儿!你在发什么疯!”萧夫人心疼地看着地上的花,怒气冲冲地抬头。

萧景珩没理会地上的花,他走到萧夫人面前,眼神锐利开门见山:“娘!您是不是又在晚卿面前乱说话了?您这样乱点鸳鸯谱,不仅害了她,还害了我和明珠!”

萧夫人被儿子质问的语气激怒,又想起林晚卿刚才推拒时那不识抬举的样子,火气也上来了:“什么心有所属?她一个姑娘家懂什么!晚卿哪里不好?温婉贤淑,知根知底!配你绰绰有余,总比你去尚公主强!明珠那丫头是好相与的?被两任皇帝宠的脾气娇纵,若真进了门,那就是尊活祖宗!咱们全家都得供着她!连句重话都说不得!娘是为你好!”

“为我好?!”萧景珩怒极反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失望,“您口口声声为我好,可曾考虑儿子的意愿?我萧景珩这辈子,只想娶李明珠一个人!我乐意把她当祖宗、当菩萨供着!我就乐意看她骄纵,我心甘情愿!”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景珩的鼻子骂道,“为了个女人,连亲娘的话都不听了?!我看你真是被她迷了心窍了!”

萧景珩冷笑一声:“您趁早死了这条心,现在就跟着我一起去向明珠解释清楚,否则我就去跳护城河!”

“跳河?!”萧夫人先是一愣,随即怒极反笑,指着大门“好啊!你去跳!我看你敢不敢!为了个女人寻死觅活,我萧家没你这种没出息的儿子!不忠不孝的孽子!滚!要跳就赶紧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看着母亲固执己见油盐不进的样子,萧景珩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然后猛地转身,转身大步离去。“好,这是您说的。”

昭阳殿内,香气缭绕。李明珠心烦意乱地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毫无焦距地落在窗外随风微微晃动的秋千上。书页许久未曾翻动。

翠微脚步匆匆、神色惊慌地跑了进来,连声音都变了调:“郡主!不好了!出事了!宫外……宫外传来消息,说……说清远王世子他……他跳护城河了!”

“什么?!”李明珠如同被惊雷劈中般,猛地回神,手中的书卷“啪嗒”一声摔落在地!声音带着颤抖:“你说谁?!谁跳河了?!”

“是……是萧世子!”翠微声音发颤“城门守卫亲眼所见,说世子爷骑着马疯了一样冲到河边,直接就跳下去了!好多人都看见了!现在人刚被救上来,就在河边……”

李明珠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心脏几乎停跳。她一把抓起披风,跌跌撞撞地冲出昭阳殿,声音颤抖:“备马!立刻出宫!”

她顾不得仪态,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出宫。冷风刮在脸上,却压不住她心中翻涌的恐慌——

萧景珩!你不准死!不准死!等我!一定要等我!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手中马鞭却挥舞不停。

护城河边人声嘈杂围了不少人。

李明珠翻身下马,推开人群冲了进去。只见萧景珩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地躺在岸边,御医正为他施救。

“萧景珩——!”李明珠扑到他身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和颤抖“你疯了吗?!你怎么敢!你怎么能跳河!”

听见李明珠的声音,萧景珩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看到她的瞬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和委屈:“你……你不理我……我娘又逼我娶别人……我除了跳河……还能怎么办……”

李明珠哭得更凶了,紧紧攥住他的手:“谁说不理你了!谁准你跳河了!你要是敢死,我……我……” 她哽咽着,狠话却说不下去,只剩下无边的心疼和恐惧。

萧景珩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虚弱地、极其缓慢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个笑容。他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像羽毛:“那……那你……还要我吗……”

“要!我要你!我要你!”李明珠再也忍不住,俯身紧紧抱住他湿冷的身躯,在他耳边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冰冷的颈侧,“萧景珩你听着!你不准死!不准死!否则我绝不饶你!”

听到这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回答,萧景珩终于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嘴角却微微上扬。

不远处,匆匆赶来的萧夫人看到这一幕,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她终于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自己险些就亲手葬送了她唯一的儿子。

护城河边那场生死相许,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彻底搅动了局面。

萧景珩被御医灌下姜汤,裹着厚毯送回清远王府。李明珠一路相随,握着的手始终未曾松开。萧夫人看着儿子苍白却执拗的脸,再看看郡主那双哭红却盛满情意的眼,所有固执的念头终于土崩瓦解。她红着眼圈,拉着李明珠的手,将林晚卿与李铮的往事、自己乱点鸳鸯谱的糊涂、府中流言的始末,原原本本、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遍,末了只剩一句叹息:“是伯母糊涂,差点害了你们两个孩子……”

误会至此,烟消云散。

养伤的日子,成了萧景珩最惬意的时光。李明珠虽嘴上嫌弃他,行动上却细致入微。每日亲自盯着他喝药,变着法让御膳房送滋补汤品,甚至破天荒耐着性子陪他在王府花园里散步。阳光透过枝叶洒下,两人并肩而行,偶尔手指相触,便引来一阵心照不宣的悸动。那些横亘在中间的疏离和怨怼,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日午后,萧景珩靠在软榻上,李明珠坐在一旁,正用小银叉叉起一块蜜瓜喂他。窗外鸟鸣啾啾,气氛温馨宁静。

“说起来,”李明珠似是不经意地开口,叉着蜜瓜的手却顿了顿,抬眼看他,“你那表妹……林姑娘,后来如何了?还在府上?” 她语气平静,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虽然误会已解,但那个名字,终究在她心里留下过痕迹。

萧景珩正美滋滋地等着投喂,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差点被蜜瓜呛到。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惦记这事儿?她早嫁人了啊!”

“嫁人了?”李明珠微怔。

“是啊!”萧景珩坐直身体,一脸“你居然不知道”的夸张表情,“三个月前就风风光光嫁去陇西了!嫁的就是她的救命恩人,陛下开恩,放他去陇西大营历练,擢升了五品昭武校尉。晚卿表妹自然是跟着夫婿上任去了!走之前还特意来辞行,感谢我这个‘表哥’当初阻止了我娘乱点鸳鸯谱呢!” 他语气轻松,带着调侃,彻底将那段乌龙往事定性。

李明珠:“……” 她看着萧景珩坦荡又带着点促狭的眼神,想起自己当初因这“表妹”吃了那么久的飞醋,甚至害得他跳了河……一股迟来的羞赧涌上脸颊,耳根微微发烫。她没好气地把那块蜜瓜塞进他嘴里:“吃你的瓜!废话真多!”

萧景珩被塞了满嘴甜瓜,也不恼,反而笑得眉眼弯弯,顺势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他知道,她这点小别扭,是彻底过去了。

——

柳文轩在官舍养好了皮肉伤,也养好了胆。宫中的“偶遇”他是不敢了,萧景珩那晚的“招待”让他心有余悸。但他对昭阳郡主的心思,却如同野草,烧不尽,吹又生。他不敢再明目张胆,便将主意打在了别的地方。

他开始绞尽脑汁,搜罗些所谓的“治国良策”、“惠民之方”,写成工整的奏疏,托关系递进宫里,总想着能在御前露脸,或是在郡主心中留下个“忧国忧民”的才子印象。翰林院的同僚对此多有微词,私下议论他“汲汲营营”、“钻营太过”,但碍于他状元身份,也不好明说。

这日,柳文轩又在翰林院值房内,对着新写的一份《劝农桑疏》字斟句酌,幻想着一鸣惊人。忽然,值房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

一个身着鹅黄衣裙、容貌俏丽却满面怒容的年轻女子,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她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坐在书案后的柳文轩。

“柳文轩!好你个狼心狗肺的陈世美!”女子一声怒喝,声震屋瓦,惊得满屋子埋头书卷的翰林们齐刷刷抬起头。

柳文轩愕然抬头,看清来人面容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奏疏上,洇开一团墨迹。

“你……你怎么来了?!”他声音发颤,带着惊恐。

“我怎么来了?!”黄衣女子柳眉倒竖,几步冲到书案前,在柳文轩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力道之大,疼得柳文轩“哎哟”一声惨叫,整个人都被从椅子上提溜了起来!

“我不来,等着你在京城攀上高枝儿,当你的驸马爷吗?!”女子声音尖利,充满了愤怒和鄙夷,“柳文轩!你摸摸你的良心!当年你穷得连学堂的束脩都没有,是谁家卖了祖田给你凑的银子?!是谁在你寒窗苦读时给你端茶送饭?是谁在你娘病重时,到处借钱给你娘治病?!是我爹!是我!是我宋巧儿!”

她每说一句,手上的力道就重一分,柳文轩疼得龇牙咧嘴,想挣脱又不敢,在昔日同僚震惊、鄙夷、看好戏的目光下,羞愤欲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倒好!”宋巧儿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是滔天怒火,“一朝得志,中了状元,就忘了本!连封书信都没有!要不是同乡看不过眼,捎信说你在这京城里到处钻营,想尚公主,攀高枝!我宋巧儿还被你蒙在鼓里,以为你死在了进京途中!好你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巧儿……巧儿你听我说……”柳文轩疼得眼泪直流,试图辩解。

“闭嘴!”宋巧儿猛地松开他的耳朵,在他脸上啐了一口,“听你说?听你编瞎话骗我吗?!柳文轩,我告诉你!我宋家供你读书,不是养你这中山狼的!今日当着各位大人的面,把话说清楚!要么,立刻还了我宋家卖祖田供你读书的八百两银子!要么,我现在就去敲登闻鼓,告你想停妻再娶,欺君罔上!让皇上和全天下人看看,你这状元郎是个什么货色!”

她说着,从怀里“啪”地一声甩出一张盖着手印的借据,拍在柳文轩的书案上,墨迹未干的奏疏被扫落在地。那张薄薄的纸,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柳文轩浑身发抖。

“还钱!然后和离!不,是我要休夫,我要休了你!从今往后,我宋巧儿与你柳文轩,恩断义绝!” 宋巧儿的声音斩钉截铁,在寂静的值房里回荡。

柳文轩面如死灰,看着那张借据,看着周围同僚鄙夷的目光,看着宋巧儿决绝愤怒的脸,他知道,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完了。什么状元风光,什么驸马美梦,在这一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巨大的耻辱和绝望将他彻底淹没,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了。

昭阳殿的葡萄架下,李明珠正悠闲地倚在美人榻上,听着小宫女眉飞色舞地讲着翰林院那场闹剧。

“……那宋家娘子可真是厉害!揪着柳状元的耳朵,骂得他狗血淋头!当场就给柳文轩写了休书!啧啧,柳状元那脸白的,跟死人一样!”小宫女讲得绘声绘色,还学着宋巧儿叉腰的样子。

李明珠听得津津有味,手里捏着的瓜子都忘了嗑,笑得花枝乱颤,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哈哈哈……活该!真是现世报!”她擦着眼角,只觉得连日来的郁气都随着这笑声散尽了。那柳文轩的虚伪算计,终于得到了最直接的报应。

正笑着,忽闻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昭阳殿外。紧接着,是小太监略带惊讶的通传:“禀郡主,清远王世子求见!”

李明珠止住笑,好奇地望向殿门方向。只见萧景珩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今日竟未着常服,而是穿了一身玄色戎装!乌金甲叶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如松,宽肩窄腰他额上还带着薄汗,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鬓角,显然是刚从演武场疾驰而来,风尘仆仆却神采飞扬。

他走到李明珠面前,脸上带着惯有的、却又多了几分郑重和期待的笑容。在李明珠疑惑的目光中,他抬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金灿灿的物件,看也不看,便朝着李明珠的方向,潇洒地一抛!

那物件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金色弧线,稳稳地落入李明珠下意识伸出的手中。入手沉重冰凉,竟是一枚雕刻着虎头、象征着武勇巅峰的——武状元金印!

“喏,”萧景珩剑眉微挑,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情意,声音清朗,掷地有声:

“郡主,武状元也是状元。你去年说要嫁状元,如今状元金印在此,嫁不嫁?”

李明珠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沉甸甸、金灿灿的武状元印,又抬眼看向眼前这个一身戎装、笑容张扬、为她考了文探花又夺了武状元、甚至为她跳过河的男子。心中百感交集,甜蜜、酸涩、感动、骄傲……最终都化作唇边一抹压也压不住的笑意。

她故意板起脸,轻哼一声,将金印紧紧攥在手心,指尖感受着那凹凸的纹路和属于他的温度,别过脸去,声音带着娇蛮的矜持,却又清晰地飘入萧景珩的耳中:

“……哼,看在你这么拼命的份上,勉强……凑合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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