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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6-11 09:37:31

冰冷,粘稠,刺骨的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赵福宁的意识,像沉在冰河最深处的淤泥里,每一次挣扎,都搅起锥心刺骨的痛。不是肌肤之痛,是灵魂被寸寸凌迟、碾作齑粉的绝望。刘家寺那破败佛殿的腐朽气息,混杂着禽兽般的汗臭和铁锈般的血腥味,死死缠绕着她最后一丝清明。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肺腑欲裂。她徒劳地蹬着腿,绣鞋早已不知去向,冰冷的石板摩擦着赤裸的脚心。视线模糊,只看到上方那张扭曲狰狞的脸孔,獠牙般的黄板牙,喷溅着恶臭的唾沫星子。那是金人监工,一个名叫骨咄禄的百夫长,以折磨宋室贵女为乐。

“父皇……母妃……”细弱的呜咽卡在喉咙,无尽的绝望……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钻进她的骨髓,噬咬她的神魂。眼前的光线彻底暗了下去,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黑暗,如同沉入永不见天日的寒渊。

她赵福宁,大宋福宁帝姬,徽宗最钟爱的女儿,通晓琴棋书画,尤擅父皇亲授的瘦金体,笔下风骨曾令翰林学士赞叹。她的世界,曾是金明池畔的烟柳画船,艮岳园中的奇石异卉,是父皇御案旁墨香缭绕的安宁。靖康之变,汴梁城破,她和所有宗室女子一起,像牲口一样驱赶北上。一路的屈辱折磨,早已碾碎了她身为帝姬的骄傲。抵达刘家寺这临时囚笼,等待她们的,是更为非人的地狱。她原以为死亡是解脱,可这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却将最深的污秽和痛苦,永恒地烙印在了她的魂魄之上!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被点燃的地火,在她即将彻底熄灭的灵台深处轰然炸开!对金虏的恨,对命运的恨,对那无能父兄断送家国、累及万千女子的切齿之恨!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与仇恨中猛然下坠,仿佛跌穿了九幽黄泉。

然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包裹了她。

不再是污秽血腥的泥泞,而是一种平滑、坚硬、带着人工雕琢痕迹的冷。身下不再是硌人的石板,而是某种柔软却陌生的支撑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微甜,又带着点刺鼻,像是某种名贵的熏香,却全然不同于大宋宫殿里熟悉的龙涎或沉水。没有血腥,没有汗臭,只有一片死寂,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彻底的孤独。

赵福宁,或者说,她残存的意识,艰难地、一点一点地重新凝聚。

眼皮沉重如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疲惫和剧痛。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渴得像是吞下了烧红的炭块。四肢百骸沉重而绵软,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缚着,连动一动指尖都耗尽全力。

她……没死?

不,刘家寺那地狱般的折磨,骨咄禄那狞笑的脸,身体被撕裂的剧痛……一切都真实得如同烙印!她明明感觉到魂魄离体,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那这里是何处?阴司?还是……另一个炼狱?

一股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猛地在她混乱的识海里炸开!

林珊珊……一个名字,带着卑微、怯懦和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强行挤了进来。画面纷乱:奢华却冰冷的巨大房间(“别墅”),觥筹交错间投来的鄙夷目光(“私生女”),一个妆容精致、眼神却淬着毒的女人(“继母周美凤”),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被那个女人用带着假笑的温柔递过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珊珊啊,你这几天精神不好,喝杯热牛奶,安神。”那声音甜得发腻,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过耳膜。

紧接着,是心脏骤然被无形巨手攥紧、疯狂擂鼓般的剧痛!窒息感再次袭来,比在刘家寺时更甚,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瞬间被碾碎!视野瞬间被黑暗吞噬,只有那个女人的脸,在彻底熄灭的意识里,定格成一个阴冷得意的笑容。

毒杀!

两个字,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贯穿了赵福宁混沌的灵台!

她明白了。她死了,赵福宁死在靖康之耻的屈辱里。另一个女子,也叫珊珊,林珊珊,一个活在千年之后、看似繁华世界里的可怜虫,刚刚死在一场精心策划的豪门毒杀之中!

而她的魂魄,带着前世帝姬的骄傲、才情与刻骨仇恨,带着林珊珊的卑微、冤屈与不甘,竟在这具尚有余温的躯体里……苏醒了!

“嗬……”一声极轻、极沙哑的抽气声,艰难地从干涸的喉咙里挤了出来。赵福宁,不,现在她是林珊珊了,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穹顶。不是刘家寺破败漏风的梁木,也不是大宋宫殿雕梁画栋的藻井。而是一片平整光滑的白色,上面悬着一盏巨大的、发出柔和却明亮光芒的器物(水晶吊灯)。光线有些刺目,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身体依旧沉重无力,心脏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残留着那致命的毒药带来的余悸。但另一种力量,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历经血火淬炼的冰冷意志,正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迅速驱散着肉体的虚弱和毒性的麻痹。

她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身下光滑微凉的织物(真丝床单)。视线缓缓移动,打量着这间囚笼般的奢华卧室。巨大的落地窗被厚厚的帘幕遮挡,窗外隐约透来城市的霓虹光影。家具线条简洁冰冷,泛着金属和某种奇特石材的光泽(现代简约风格)。空气里那种微甜刺鼻的味道(香薰)更浓了。一切都光怪陆离,与她记忆中的世界格格不入。

然而,就在她视线扫过床头柜时,猛地顿住了!

柜面上,端端正正地立着一个黑檀木相框。相框里,镶嵌着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眉目清秀,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柔弱,眼神里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挥之不去的忧郁。正是林珊珊!或者说,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照片前,竟还煞有介事地点燃着一支细长的白蜡烛(电子蜡烛),幽幽的冷光映着照片中女子苍白的脸,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虚伪!

为杀人者点蜡?赵福宁的唇边,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好一个周美凤!毒杀了人,还要在这遗像前假惺惺地哀悼,等着来“验收”自己的成果吗?

前世被凌辱至死的滔天恨意,与今生被扼杀夺命的冰冷冤屈,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她胸腔里轰然碰撞、融合!一股灼热的、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戾气,让她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张遗照上。那怯懦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不公,又像是在卑微地祈求着解脱。

赵福宁的心底,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冰封的杀意。既然借你之身还魂,你的仇,你的怨,你的债……便由我,大宋福宁帝姬,来替你一笔一笔,讨回来!连本带利!

一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凌,在她心中凝结成型。

她挣扎着,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所有力气,支撑着自己坐起身。身体虚弱得厉害,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残留的毒素和灵魂的剧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咬着牙,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寒风中一杆不屈的标枪。

目光在床头柜上逡巡。没有笔墨纸砚。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一切都陌生得令人烦躁。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支燃烧着的白色蜡烛旁。一支小巧的、金属管状物(口红),静静躺在那里。林珊珊的记忆碎片告诉她,这东西叫……口红?是女子用来点染唇色的?

赵福宁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她伸出颤抖却坚定的手,拿起了那支口红。触感冰凉光滑。她拧开盖子,露出里面一小截凝固的、颜色暗红的膏体。

就是它了!

她一手拿起那冰冷的黑檀木相框,翻转过来。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那支口红,如同握住一柄无形的复仇之匕。指尖凝聚起前世苦练瘦金体千日万日的全部精神,将灵魂深处那滔天的恨意与孤高的风骨,尽数灌注于一点猩红之上!

手腕悬空,稳如磐石。那暗红的膏体,落在光滑的相框背板上,竟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笔落下!

锋芒毕露!如刀劈斧凿!凌厉的起笔,带着金石崩裂般的决绝!那已不再是单纯的写字,而是在用血与火镌刻复仇的檄文!每一笔转折,都凝聚着刘家寺彻骨的屈辱;每一笔锋芒,都饱含着对仇敌的切齿诅咒!瘦金体的精髓——“瘦”如金丝,劲如屈铁,此刻在她手中,被赋予了全新的、森然的生命!

手腕灵动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韵律。暗红的线条在黑色背板上游走、延伸:

**前世血债未偿,今生孽障又添。**

八个字!力透“纸”背!笔锋如刀,杀气凛然!猩红的字迹在烛光下,如同刚刚从伤口流淌出的、尚未凝固的鲜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美感!那是属于宋徽宗赵佶亲传的、独一无二的御笔风骨,是铭刻在福宁帝姬灵魂深处的印记!千年时光,血海深仇,竟在这一刻,借由一支异世女子的“口红”,在这遗照的背面,重现人间!

最后一笔狠狠顿住!赵福宁,或者说林珊珊,缓缓收回手。她低头凝视着那八个字,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焚烧一切的冰冷火焰。前世被践踏的尊严,今生被谋夺的性命……所有的债,都将清算!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极轻微、极有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从门外铺着厚地毯的走廊传来。脚步声在紧闭的卧室门前,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赵福宁甚至能想象出门外那个女人,此刻正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房内的动静,脸上或许还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残忍和确认猎物死亡的兴奋。

她冷冷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来了。验收成果的毒蛇。

她没有动,只是将身体微微调整了一个角度,让自己倚靠在宽大柔软的床头。一手,仍随意地握着那支暗红的口红;另一手,则轻轻搭在翻转过来的黑檀木相框上,指尖有意无意地,刚好覆在那八个猩红狰狞的字迹上。

门锁,传来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咔哒”声。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厚重的、隔音极好的实木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走廊里明亮的光线瞬间刺了进来,在昏暗的卧室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刺眼的光带。

一张精心保养、妆容一丝不苟的脸,带着刻意调整过的、混合着担忧与哀戚的表情,从那缝隙中探了进来。正是林珊珊记忆里那张淬毒的面孔——继母周美凤!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第一时间就精准地射向大床的方向。

预想中,她应该看到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或者至少是濒死挣扎后的惨状。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个坐着的背影!

那人影倚在床头,背对着门口,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身形。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遗像前那支电子蜡烛发出幽幽的冷光,更添几分诡异。

周美凤脸上的哀戚表情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慌乱。怎么可能?!那药是她亲手下的,分量绝对足以致命!这个碍眼的私生女,此刻应该已经凉透了才对!难道是回光返照?还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维持着脸上那虚假的担忧,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悲悯腔调:“珊珊?我的好孩子……你……你还好吗?妈妈担心死了,一直守在外面……”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探性地将门缝推得更大些,脚步迟疑地、小心翼翼地迈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却让她每一步都显得格外紧绷。

床上的人影,依旧背对着她,纹丝不动。只有那支电子蜡烛的光,在那人披散的黑发上跳跃,勾勒出一种死寂的轮廓。

周美凤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她的脊椎。她下意识地朝床头柜上看去——遗像前的蜡烛还在燃着……等等!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黑檀木相框……怎么是反扣在床头柜上的?!遗像朝下!

一种荒谬而惊悚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谁干的?难道是……她不敢想下去,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以及那人手中握着的一个……管状的东西?像是……口红?

“珊珊?”周美凤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又向前挪了一小步,试图看清对方在做什么,“你拿着什么?快放下,别吓妈妈……”

就在这时。

那个背对着她的人影,终于动了。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诡异的从容。

握着口红的手,轻轻抬起,随意地将那管暗红的东西丢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发出轻微的“噗”一声。

然后,那身影缓缓地、如同慢镜头一般,转过了头。

电子蜡烛幽冷的光,恰好映照在转过一半的侧脸上。

周美凤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

那张脸,是林珊珊的脸,却又完全不是!

苍白,毫无血色,如同上好的白瓷。但那双眼睛……天哪!那双眼睛!不再是记忆里怯懦、躲闪、任人揉捏的软弱!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不见底,幽寒如万载玄冰!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来自地狱的业火,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滔天的、毫不掩饰的恨意!只被那目光轻轻一扫,周美凤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冻结了!

这绝不是林珊珊!绝不可能是那个懦弱的私生女!

“嗬……”周美凤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极度恐惧扼住的抽气声,脸色瞬间变得比床单还要惨白,双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软。

“你……”她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个房间,逃离这双可怕的眼睛!

然而,就在她脚步踉跄着想要后退的瞬间——

那半转过身的“林珊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那是一个来自地狱深渊的召唤!冰冷,残忍,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嘲弄!

同时,那只原本搭在反扣相框上的手,轻轻一抬,将相框翻转了过来。正面朝上,遗像中林珊珊那怯懦的脸再次出现。

但周美凤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钉在了相框的背面!

猩红!刺目的猩红!

八个大字,如同八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她的视网膜,烫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前世血债未偿,今生孽障又添。**

那字……那字迹!

周美凤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膝盖一软,“噗通”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烂泥般瘫软在地毯上!昂贵的真丝睡袍凌乱地铺开,她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喘息,惊恐万状地仰视着床上那个如同从幽冥中归来的身影。

那字迹……瘦硬如铁!锋芒如刀!带着一种她只在某些价值连城的古籍拍卖图册上惊鸿一瞥的……皇家气韵!那是传说中宋徽宗的瘦金体!一个她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遥远名字!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魂飞魄散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鬼!借尸还魂!林珊珊死了!现在占据这身体的……是……是什么东西?!

“嗬……嗬……”周美凤瘫在地上,牙齿疯狂地打颤,咯咯作响,惊恐到极致的目光死死盯着床上的人,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幽冷的烛光跳跃着。

“林珊珊”——赵福宁微微俯下身,靠近那个瘫软如泥、抖如筛糠的女人。那张苍白绝美的脸,在摇曳的光影下,如同从古墓中走出的玉雕,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令人窒息。

她看着周美凤眼中倒映出的、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自己,唇角那抹冰冷诡异的弧度,加深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来自千年时光之外的悠远腔调,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周美凤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这字……”

她顿了顿,幽深的眸子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住周美凤涣散的瞳孔。

“眼熟吗?”

“啪嗒!”

周美凤手中紧紧攥着的、原本用来装模作样擦眼泪的真丝手帕,无声地滑落在地毯上。她瘫在那里,如同被抽去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个被无底恐惧塞满的躯壳,在赵福宁那双洞穿一切、冻结灵魂的寒眸注视下,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

那猩红的八个字,那独步天下的瘦金锋芒,还有这来自地狱深渊般的诘问……彻底碾碎了她所有的侥幸和理智。她仿佛看到无数冤魂从字迹里爬出,缠绕着她,撕扯着她!前世?血债?孽障?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滋滋作响!

“不……不……鬼……你是鬼!”周美凤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不成调的嘶鸣,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非人的恐惧。她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退,昂贵的睡袍被扯破,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地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福宁静静地看着她,如同欣赏一场滑稽的木偶戏。那冰冷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俯瞰尘埃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猫捉老鼠般的残酷腥味。复仇的滋味,如同陈酿,初尝微涩,回味却带着蚀骨的甘冽。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刻骨的优雅,将那只沾着暗红膏体的口红,轻轻旋回盖子。那细微的“咔哒”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周美凤耳边。

“鬼?”赵福宁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若论心肠歹毒,周夫人,你比我……更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她微微歪了歪头,这个在现代人看来或许有些天真的动作,由她做来,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意味:“那杯牛奶,味道可好?”

“啊——!!!” 周美凤终于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她猛地抱住自己的头,蜷缩在门边,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穿透灵魂的目光和言语。“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涕泪横流,精心描绘的妆容糊成一团,哪里还有半分豪门贵妇的体面。

赵福宁唇边的冷笑加深了。她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目光转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但她能感觉到,窗帘之外,是另一个喧嚣、陌生、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新天地。

她,赵福宁,大宋帝姬,借林珊珊之躯重生。这具身体残留的虚弱感还在,心脏的位置还隐隐作痛,那是毒药留下的印记,也是新仇的烙印。但一股更强大的、源自灵魂的力量正在飞速充盈四肢百骸。属于林珊珊的记忆碎片,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汇入她的识海——这个时代的知识、规则、还有……林珊珊那个庞大的、却被恶毒继母觊觎的林氏集团遗产。

“林氏……”赵福宁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前世,她是金尊玉贵的帝姬,却护不住自己,护不住家国。今生,她成了寄人篱下、连性命都被人轻易夺走的私生女。何其讽刺?又何其……有趣!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冰冷的窗玻璃。玻璃上,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面容——苍白,羸弱,却有一双燃烧着千年寒冰与业火的眼。

“林珊珊,”她对着倒影中的自己低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你的命,我收下了。你的仇,你的债……还有你该得的一切,我会替你,一样一样,亲手拿回来。”

窗外,城市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勾勒出钢铁森林冰冷而迷幻的轮廓。那是她全然陌生的战场。

身后,周美凤瘫软在地的啜泣和恐惧的呜咽,如同败犬的哀鸣。

赵福宁收回目光,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林珊珊的怯懦和迷茫,彻底消失殆尽,只剩下磐石般的冰冷与锐利。第一步,震慑毒蛇,已经完成。接下来,该是清理门户,拿回属于“林珊珊”的东西了。

她需要力量。需要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站稳脚跟的力量。钱权,是必不可少的武器。而林珊珊的记忆告诉她,她那早逝的生父留下的庞大林氏集团,本该有她的一份!如今,却被周美凤和她的儿子林耀祖把持着,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不惜毒杀!

“律师……”赵福宁低喃着这个陌生的词汇。林珊珊的记忆里,似乎有一个姓陈的老律师,是父亲的心腹,一直对周美凤母子颇有微词,也暗中对林珊珊流露过一丝同情。他,或许是个突破口。

念头既定,她不再理会身后那滩烂泥。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高度亢奋。她需要尽快恢复体力,适应这具身体,了解这个世界。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卧室,最终落在那张巨大的、连接着未知世界的发光屏幕(电脑)上。

正当她准备起身,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受惊的幼兽,从门口传来:

“小……小姐?您……您没事吧?我听到……听到夫人……”

赵福宁循声望去。只见虚掩的房门外,探进来一张年轻女孩的脸。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梳着简单的马尾,穿着朴素的棉布衣裤(佣人制服),脸上毫无血色,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泪水,正怯生生地、颤抖着看着她。

小梅。林珊珊的记忆瞬间给出了名字。这是林珊珊生母在世时带进林家的一个小丫头,从小和林珊珊一起长大,是这冰冷豪门里唯一真心待她、也被她视为妹妹的人。林珊珊被毒杀那晚,似乎就是小梅被周美凤刻意支开了。

此刻,小梅看着坐起来的“林珊珊”,又看看地上失魂落魄、状若疯癫的周美凤,再看看床头遗像前诡异的蜡烛和反扣的相框……她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显然是被这完全超出认知的诡异一幕吓坏了。

赵福宁幽深的眸光落在小梅身上,审视着。那目光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对周美凤的刻骨杀意,多了一丝……评估。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小梅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吓得瘫软时,赵福宁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再刻意模仿林珊珊的怯懦,而是带着一种自然的、久居上位的清冷与不容置疑的威严,虽然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低哑:

“小梅。”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小梅浑身一颤,如同听到了某种神谕。

“扶我起来。”赵福宁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让她递一杯水。

小梅猛地回过神,看着“小姐”那双深不见底、却又莫名让她感到一丝……强大依靠感的眼睛,心底的恐惧奇异地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靠近的冲动压过了一瞬。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来,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瘫软的周美凤,踉跄着扑到床边。

“小姐!您……您真的……”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惊喜,她伸出手,想碰触赵福宁,却又不敢,只是急切地上下打量着,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赵福宁没有解释,只是将手递给她。那手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小梅连忙用力,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站起。赵福宁的身体晃了晃,残留的毒素和虚弱感让她脚下发虚。她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身形,脊背挺得笔直。

“去,”她的目光扫过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周美凤,声音冷冽如冰,“叫两个有力气的上来,把‘夫人’……”她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带着浓浓的讽刺,“请回她自己的房间休息。她……‘悲伤过度’,需要静养。”

“是……是!小姐!”小梅用力点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飞快地抹了把眼泪,转身就要跑出去叫人。

“等等。”赵福宁叫住了她。

小梅立刻停住,紧张地回头。

赵福宁的目光落在那支被她丢在床上的口红,以及那反扣着的、背后刻着猩红诅咒的遗照上。她沉默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

“把这个,”她指了指那黑檀木相框,声音毫无波澜,“还有那支蜡烛,找个盒子……封起来。锁好。”

她要留着它们。这是周美凤罪行的铁证,也是她赵福宁……不,林珊珊,向这个世界宣告归来的第一道战书!那猩红的瘦金体,将是悬在周美凤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她,她的罪行,已被来自地狱的审判者铭记!

小梅看着那相框,尤其是想到它背面那八个猩红狰狞的大字,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但还是用力点头:“是!小姐!”

小梅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叫人。赵福宁没有再看地上那摊烂泥般的周美凤一眼。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用尽力气,猛地拉开了厚重的丝绒窗帘!

刹那间——

外面世界的喧嚣光影,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扑了进来!

巨大的、镶嵌在墙壁上的透明琉璃(落地窗)外,是一片她从未想象过的奇景!无数高耸入云的奇形巨塔(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塔身覆盖着光滑如镜的奇异材质,反射着下方流动不息的、五光十色的灯火长河。无数发着光的小盒子(汽车)在纵横交错、如同蛛网般密集的道路上疾驰穿梭,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更远处,巨大的、发着光的招牌(霓虹灯)在夜空中变幻闪烁,光怪陆离,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迷离的彩色!

没有汴梁城的飞檐斗拱,没有金明池的烟波画舫。这里是钢铁、玻璃、速度与光的丛林!陌生,冰冷,却又带着一种野蛮而蓬勃的生命力!

赵福宁——林珊珊,静静地站在窗前,苍白的脸被窗外变幻的霓虹光影映照着,忽明忽暗。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倒映着这光怪陆离的现代都市,最初的震撼和茫然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如同磐石般的冰冷与……燃烧的野心!

“千年……”她低声呢喃,指尖再次拂过冰冷的玻璃,仿佛要触摸这个全新的、充满敌意却也充满机遇的世界,“很好。”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佣人们压抑的惊呼。周美凤被如同抬死猪般拖了出去,那失魂落魄的呜咽声渐渐消失在走廊深处。

卧室的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纷扰。小梅很快拿着一个硬纸盒回来,手脚麻利却又带着敬畏地将那支电子蜡烛和那面刻着猩红诅咒的黑檀木相框仔细地封存好,锁进了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矮柜里。

房间里只剩下赵福宁一人。窗外的光怪陆离,如同无声的洪流,冲刷着她古老的灵魂。属于林珊珊的记忆碎片,关于这个时代的知识、规则、科技、还有那庞大而冰冷的林氏集团,开始更加汹涌地涌入她的脑海,与属于赵福宁的智慧、权谋和千年积淀的底蕴,进行着激烈的碰撞与融合。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需要掌握林氏集团此刻的真实状况,需要找到那个陈律师!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发着幽光的屏幕(电脑)。林珊珊的记忆告诉她,这方寸之物,可通晓天下事。

赵福宁走到书桌前坐下。椅子宽大舒适,带着人体工学的弧度(人体工学椅),是她陌生的体验。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探究的迟疑,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长方形的、布满按键的板子(键盘)。冰凉的触感。

凭借着林珊珊残存的肌肉记忆和强大的学习本能,她模仿着记忆中的动作,按下了那个标志着开机的按钮。

屏幕瞬间亮起,幽蓝的光映照着她专注而冰冷的侧脸。无数的图标、窗口、陌生的符号……如同天书般铺展开来。

赵福宁微微蹙眉。这“天书”的复杂程度,远超她的想象。但她眼底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征服欲。她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那个小小的、拖着长线的“老鼠”(鼠标),尝试着点击那些陌生的图案。

时间在专注中流逝。窗外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城市从深夜的喧嚣渐渐沉入黎明前最深的寂静。赵福宁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来自这个时代的信息洪流。搜索引擎成了她的老师,财经新闻、商业报道、法律条文……无数信息在她眼前飞速掠过。

关于林氏集团的信息逐渐清晰起来:林氏集团,由林珊珊的生父林正南白手起家创立,以地产起家,后涉足金融、科技、医疗等多个领域,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商业巨舰。林正南三年前因突发心梗去世,留下遗嘱,其名下核心资产(包括集团最大股权)由独女林珊珊继承,但需年满二十五周岁方可完全支配。在此之前,由他的第二任妻子周美凤及其子林耀祖(周美凤与前夫所生)代为监管。林珊珊离二十五岁生日,还有整整一年。

而最近半年的财经新闻,字里行间却透着微妙:林耀祖以“代总裁”身份频频亮相,主导了几个看似激进、实则风险巨大的海外投资项目。集团内部“去林珊珊化”的传闻甚嚣尘上。更有小道消息暗示,周美凤母子正在积极运作,试图通过修改遗嘱认定或制造意外,彻底剥夺林珊珊的继承权……

“呵……”赵福宁的唇角溢出一声极冷的轻笑。原来如此。毒杀,是最后一步,也是最“干净利落”的一步。只要林珊珊一死,她那份价值百亿的巨额遗产,自然就“顺理成章”地落入了周美凤母子囊中!

好一个鸠占鹊巢!好一个杀人夺产!比之金人明刀明枪的劫掠,这豪门内里的算计,更显阴毒龌龊!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轻轻敲击,搜索框里输入“陈明远律师”。很快,关于这位林氏集团前首席法律顾问的信息跳了出来:陈明远,六十五岁,德高望重的老牌律师,林正南生前最信任的伙伴之一。林正南去世后不久,他便以“身体原因”辞去了集团内所有职务,只保留了一个荣誉顾问的虚衔,深居简出。有财经评论员曾隐晦提及,陈律师的离职,似乎与对周美凤母子某些做法的不满有关联。

找到了!

赵福宁的目光锁定了屏幕上显示的一个地址和一个固定电话号码。一个位于城市另一端、环境清幽的老式小区。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小姐?”是小梅小心翼翼的声音,“天快亮了,您……您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给您熬了点清粥,医生说……说您现在身体虚,只能吃清淡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关切。

赵福宁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一夜未眠,高强度地吸收信息,这具身体确实感到了深深的疲惫。窗外,深沉的墨蓝已经开始透出灰白。

“进来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小梅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几样清淡小菜。食物的香气让赵福宁的胃部微微抽动了一下,属于身体的饥饿感提醒着她,复仇之路,需要这具躯壳作为载体。

她接过粥碗,动作还有些生疏。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暖意。她慢慢地吃着,姿态依旧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优雅,那是属于福宁帝姬的教养,即使落魄至此,也无法磨灭。

小梅站在一旁,看着“小姐”安静喝粥的样子,看着她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冰冷和陌生,却又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气场,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敬畏,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小姐……”小梅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哽咽,“昨晚……昨晚夫人她……您……您真的没事了吗?我……我好怕……” 昨晚那诡异恐怖的一幕,如同噩梦般缠绕着她。

赵福宁放下勺子,抬眼看向小梅。那目光依旧清冷,却不再像之前那般锐利得伤人。

“怕?”她淡淡地问,声音平静无波,“怕我?还是怕她?”

小梅被问得一怔,随即用力摇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怕小姐!是……是怕夫人再害您!也怕……怕小姐您……”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怕小姐变得不像小姐了,怕那个温柔的珊珊姐再也回不来了。

赵福宁沉默地看着小梅的眼泪。前世,她身为帝姬,身边仆从如云,却无一真心,皆是逢迎。今生,在这冰冷的豪门里,竟还有这样一个赤诚的小丫头,为“林珊珊”真心流泪。

“眼泪,”赵福宁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是最无用的武器。收起它。”

小梅被这冰冷的语气一慑,下意识地止住了哭泣,愣愣地看着她。

“从今往后,”赵福宁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小梅眼底,“林珊珊,不会再任人欺凌。害我者,必百倍奉还!”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令人心悸的力量,仿佛在宣告一个不可违逆的法则。

小梅呆呆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小姐”,看着她眼中那仿佛能焚烧一切黑暗的冰冷火焰,心头那巨大的恐惧和悲伤,竟奇异地被一股汹涌而出的、滚烫的热流所取代!那是……希望!是终于看到有人能对抗那无边黑暗的激动!

“小姐!”小梅猛地挺直了背脊,胡乱地擦掉眼泪,眼中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我……我帮您!小梅这条命是夫人(指林珊珊生母)和小姐给的!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背叛!”

赵福宁看着小梅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属于年轻生命最纯粹的忠诚和勇气。她微微颔首,冰冷的眸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粥已见底。窗外的天色更亮了一些,灰白变成了鱼肚白。

“备车。”赵福宁放下碗,声音恢复了清冷,“去枫林苑。”

枫林苑,正是陈明远律师隐居的地址。

小梅眼睛一亮,立刻应道:“是!小姐!我马上去安排!”她像一只被注入力量的小鹿,飞快地收拾好碗碟,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赵福宁走到巨大的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各种华美的衣裙,多是周美凤为了彰显自己“慈爱”后母身份而购置的,风格或甜美或性感,却极少有符合林珊珊那怯懦性情的,更与她赵福宁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掠过一排排衣物,最终停留在一件剪裁极为简洁的黑色长款羊绒大衣上。线条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她又挑了一件同色的高领毛衣和一条笔挺的黑色长裤。

换上这身衣服,站在穿衣镜前。镜中的女子,身形依旧单薄,脸色苍白,但那一身沉凝的黑色,衬得她脖颈修长,脊背挺直如松。苍白的脸上,眉目如画,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寒霜,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古剑。柔弱怯懦的林珊珊消失了,镜中的人,像一柄被玄冰包裹的利刃,沉静,冰冷,锋芒内敛却足以割裂一切虚妄。

赵福宁抬手,将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素银簪子,在脑后松松挽起一个低髻。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更添几分冷冽的破碎感和不容亵渎的孤高。

无需言语,无需动作,仅仅一个眼神,一种姿态,便已昭告天下——此林珊珊,非彼林珊珊!

小梅安排好车,回来看到焕然一新的赵福宁时,眼中再次闪过惊艳和敬畏,连忙递上一件厚实的羊毛披肩:“小姐,早上凉。”

赵福宁接过披肩,搭在臂弯,率先走出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卧室。小梅紧随其后。

清晨的林家别墅,空旷而寂静。佣人们早已被昨晚的动静和周美凤被抬回房的惨状吓得不轻,此刻都噤若寒蝉,远远看到一身黑衣、气场凛冽的赵福宁下楼,更是纷纷低头避让,大气不敢出。

黑色的豪华轿车(迈巴赫)早已停在主楼门口。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赵福宁坐进后座,小梅也坐到了副驾驶。车子平稳地驶出林家那气派非凡却冰冷压抑的雕花铁门,汇入了清晨初醒的城市车流。

窗外,是现代都市充满生机的晨景。洒水车播放着轻柔的音乐驶过,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早起的人们步履匆匆,街边热气腾腾的早餐摊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煎饼果子、豆浆油条)。高架桥如同钢铁巨龙,承载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奔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这一切,对赵福宁而言,都是新奇的。她静静地看着,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将林珊珊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的实景一一印证、融合。没有惊叹,没有惶恐,只有一种沉入水底的冷静分析和……一种隐隐的、掌控全局的欲望在滋生。

车子驶入一片相对安静的城区,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落叶铺满了人行道。最终,在一处有着青砖围墙、爬满常青藤的老式小区门口停下。枫林苑。环境清幽雅致,带着岁月的沉淀感。

按照地址,车子停在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洋楼前。青灰色的砖墙,红色的坡屋顶,小小的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门口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铜牌:陈明远法律工作室。

赵福宁下车。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她拢了拢臂弯的披肩,抬步走向那扇深棕色的、看起来颇为厚重的实木大门。小梅紧张地跟在她身后。

按响门铃。清脆的声音在清晨的宁静中格外清晰。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门内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门开了。

一位穿着深灰色羊绒开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者出现在门后。他大约六十多岁,身形清癯,面容儒雅,眼神温和却透着阅尽世事的睿智和洞察。正是陈明远律师。

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女子时,温和的眼神瞬间凝固了!

“珊珊小姐?”陈明远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赵福宁苍白的脸、冰冷锐利的眼神,以及那身沉凝如墨、气场强大的装扮。这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着头、眼神躲闪、像只受惊小兔子的林珊珊!

“陈伯伯。”赵福宁开口,声音清冷平稳,带着一种自然的、仿佛久别重逢的平静,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她微微颔首,行了一个极其自然的、带着古韵的颔首礼,姿态优雅从容,如同旧时世家贵女拜会长辈。

这个动作,这个称呼,让陈明远眼中的惊愕更甚,但很快,那惊愕就被一种深沉的凝重和探究所取代。他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虽然顶着林珊珊的脸,但内里的灵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像寒潭古井,蕴藏着远超她年龄的沧桑和……力量?

“快请进!”陈明远侧身让开,语气恢复了沉稳,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消失。他的目光掠过赵福宁身后同样紧张又带着一丝兴奋的小梅,心中疑云更重。

客厅布置得古色古香,红木家具,博古架上摆放着一些瓷器古玩(仿品居多),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墨香和茶香。陈明远请赵福宁在红木沙发上坐下,亲自斟了两杯热茶。

“珊珊小姐,你……”陈明远斟酌着措辞,目光紧紧锁住赵福宁,“看起来……似乎经历了一些事情?”他开门见山,没有客套寒暄。以他对林珊珊过去的了解,以及最近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关于周美凤母子的动作),他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赵福宁没有去碰那杯茶。她坐姿端凝,脊背挺直,双手自然地交叠放在膝上。她抬起眼,迎上陈明远探究的目光。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惊涛骇浪。

“陈伯伯,”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敲打在寂静的客厅里,“我昨夜,死过一次。”

“什么?!”饶是陈明远见惯风浪,也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震得脸色骤变,手中的茶杯差点脱手!小梅更是捂住了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赵福宁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继续用那平淡得近乎冷酷的语调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周美凤,递给我一杯牛奶。牛奶里,有铊。剂量,足以致命。”她精准地报出了毒物的名称和性质,这是她从现代医学知识中检索到的。

陈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铊!慢性剧毒!无色无味!周美凤!她竟敢!

“证据?”陈明远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压抑的怒火和职业性的冷静。

赵福宁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小梅。小梅立刻将一个用厚布小心包裹好的东西递了过来。赵福宁接过,在陈明远面前,一层层打开。

里面,赫然是那支燃烧过的电子蜡烛,以及……那面黑檀木相框!

当陈明远的目光落在相框背面那八个猩红刺目、笔锋如刀劈斧凿的瘦金体大字时——

“前世血债未偿,今生孽障又添。”

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律师,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金丝边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死死地盯着那字迹,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这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惊骇的颤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般射向赵福宁,“这是……瘦金体?!宋徽宗赵佶的……瘦金体?!笔力……笔力竟有如此神韵?!珊珊小姐,你……你何时习得此等书法?!”

这字迹的冲击,甚至盖过了她刚刚指控周美凤下毒的震撼!因为陈明远不仅是律师,更是一位资深的书法爱好者和收藏鉴赏家!他一眼就看出,这绝非临摹!这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皇家气韵、那股孤高风骨、那股历经沧桑的杀伐决断……绝非一个二十出头的、怯懦的现代女孩所能拥有!这分明是浸淫此道数十年、且身份地位极高之人才能写出的神髓!不!甚至比他见过的许多传世摹本,更显真意!更显……一种来自历史深处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意志!

赵福宁迎着他惊骇欲绝的目光,缓缓地、极其平静地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陈明远心中掀起了打败认知的滔天巨浪:

“陈伯伯,你信前世今生吗?”

她微微停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光迷雾,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苍凉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非林珊珊,我乃大宋福宁帝姬,赵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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